狐九川

King of Wishful Thinking

©狐九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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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北欧一路南去

八月底九月初,我借着开会的名义在芬兰待了三天,然后往南辗转荷兰、前往德国访友。从北欧一路南去,不过短短两周,却在亚欧大陆西部走了一遭“吸食大麻”、“铁路故障”、“台风欠航”等等的波澜壮阔的历程。



    I. 姆明与列宁


从赫尔辛基一下飞机,任何一个来自亚热带地区的旅人都能立刻感受到北欧的寒冷。这里夏季的雨已经带着些许凉气,和一天18个多小时的白昼一道,伴随了我在坦佩雷参加会议的整个经历。

坦佩雷坐落于芬兰的西南,离赫尔辛基大约两个小时的车程。这个号称该国第三大城市的地方,市中心的面积不过也就是大陆一个小镇的范围——也多亏这一点,省去了我不少市内的交通费。

毕竟北欧的消费水平惊人的高,已经远远超出了在日本生活四载的我的想象。我吃不惯芬兰当地的食物,只得去超市转悠一圈,然而两三样东西随随便便就能花去10来欧元;一把在车站买的普通折叠伞,毫无式样和审美可言,也得要8欧以上;酒店就更不用说了,坦佩雷一个小城市的普通双人间,比东京还能贵出一大截来。以至于好些看到星巴克和麦当劳的外国游客,都像见到了父老乡亲了一样泪热泪盈眶。

然而这并不是我在芬兰被戳到的最大痛点。在芬兰,尽管近九成的人说芬兰语,但还有5.5%人使用瑞典语和1.5%的人使用俄语。因此芬兰的各种标识都会以芬兰和瑞典语标注,其次是俄语,再次才会是英语——还得是在大城市和大景点。我从赫尔辛基坐快线去坦佩雷的时候,就曾被显示屏上四五种都长着拉丁字母模样的语言搞昏了头脑,每次想从中找出英文都像玩“Where's Waldo?”。且不说不敢分神、不敢听音乐,对眼睛可谓极不友好。在超市的时候就更加令人抓狂了,连英文都没有,只能盲买,全靠对着包装上的图片猜,既惊险又刺激。

幸运的是,欧洲人民大部分都很nice,否则在几乎不接受磁条式信用卡的芬兰,我也不会成功求助五次以上了。也不得不说,学好英语当是21世纪青年第一要务,比数理化更能让你无所畏惧。



Helsinki 赫尔辛基


中国人对于北欧的认知普遍有限。而我对于芬兰的了解,一开始也仅限于在日本很流行的姆明绘本和那些漂亮的杯子。在美学自成一派的日本,芬兰的设计也仍旧深受青睐。我去年在名古屋的芬兰展上深刻体会到这一点,也豁然明白了其中的理由。而赫尔辛基的设计博物馆,尽管面积不大,却是这种独特风格的集大成体现。这是我第二次为玻璃工艺如此着迷——第一次是在北海道的小樽。然而小樽的匠人是在玻璃上刻画禅意,芬兰的设计师却更像是在用玻璃本身展示哲学。其对线条的把握和对光影的掌控,就像同样独具魅力的芬兰家居一样,透着斯堪的纳维亚特有的冷淡,却也渗出其背后羞涩的热情。这也是为什么后来我犹豫了三次,咬着牙也要买下一个35欧的杯子,却依然觉得是这趟欧洲之行买得最值的东西。



芬兰的玻璃


然而芬兰城市给我的印象,却并非是像日本一样错落有致的美感,相反从人的外貌、到食物、再到建筑,芬兰一如欧洲与俄国混合的产物。学会会场寡淡却高热量的餐食,战斗民族体型和发色的妇女,街边高耸的厚砖红墙。我在赫尔辛基街头采风的时候,更是立刻对此产生了巨大的疑惑。这种疑惑一直到后来我去了他们的国家博物馆,才被抽丝剥茧。历史上芬兰被瑞典统治了五百多年,后来又被沙皇俄国占领,成为其下一个公国。1917年十月革命爆发,芬兰才随即宣布了独立。这种向东与向西的深厚渊源,也在芬兰的城市风貌上被原原本本地展现了出来。特别是地面上那些坚硬的砖石,和哈尔滨中央大街上足足有60公分厚的如出一辙。也是那一刻,我恍然意识到俄罗斯的疆域辽阔并非地理课本上一个虚词。



列宁博物馆,Tampere 坦佩雷


而要说来坦佩雷,纯属一场意外——如果不是因为出差,我可能一辈子都不会计划来此。可也许正因为一无所知,坦佩雷成了一个令人惊喜的意外。

我在学会发放的旅游手绘地图上,意外地发现了世界上唯一一座姆明博物馆,意外地看见所有展品竟都有日语翻译——看来日本人对于姆明的喜爱果然到了极致。也意外地发现了间谍博物馆,意外地在其专门辟出的一块“Chinese Spy in the 21st Century ”墙壁前笑出了声。更意外地发现了列宁博物馆,意外地发现了这里是列宁和斯大林初见的地方——正是缘于1905年冬季那次集会,时间掀开了一场改变世界历史、促使芬兰走向独立的革命。



    II. 那些东西大麻都不能给你


我爱阿姆斯特丹,更爱阿姆斯特丹的奶牛。

Netherlands原本的语义是“lower countries”,荷兰也不负所望地有着遍地的牛羊和成千上万种的芝士。对于在中国南部长大,在狭长的、地少人多的日本生活的我这个城市人,充满了与大自然亲近的新奇感。我在德国先和朋友碰头,然后从杜塞尔多夫出发乘大巴前往荷兰,一路上简直就是逛了四个小时的野生牧场;而后来我在被游客占满的风车村,看到的更是一副“欧洲人在看风车,而中国人在看奶牛”的奇景。



羊,Zaanse Schans 风车村


而且这种闲适并不仅属于郊野。阿姆斯特丹这座城市,要我说本身就是自由前卫的象征。尽管没有威尼斯般夸张,阿姆斯特丹市内的水系也可谓四通八达,乘坐游船成了观光客们了解当地风土的捷径。我和朋友吹着有些不合时宜的凉风,在运河上听着船夫天南地北地调侃,最直观地看到了荷兰的人情风貌。

阿姆斯特丹的高地价闻名遐迩。但最猎奇的在于,其传统民居建筑都及其狭长,而且门小窗子大。这说来有趣,过去的阿姆斯特丹是“按照房子正面(门)的大小”征税的,以至于人们都把门尽量做小,改在屋檐上用滑轮从船上把家具之类吊进窗子里。这些小房子如今成了一道独特的景色,如同一排排摩肩擦踵的小人挤在河岸旁。有些房子由于建造水平或者自然原因发生倾斜,却因为和其他房子间隔太近、太过拥挤而难以修葺——甚至出现了大家一起东倒西歪的现象,和河道上漂泊的形形色色的船屋倒是相映成趣。



斜房子,Amsterdam 阿姆斯特丹



mailbox,Amsterdam 阿姆斯特丹


阿姆斯特丹以奔放和自由著称,gay bar、大麻和红灯区,到真不知道哪一个更吸引亚洲来的“保守派”了。路过一间开在一片歪歪斜斜的窄房子中的gay bar时,船夫还调侃着说“Why is there a gay bar? Because they aren't straight.”再瞥一眼一旁依旧有人摆上鲜花的同性恋运动纪念碑,我倒是真有些佩服这个地方了。

不少人在荷兰终于得以解放天性。我虽没有兴趣去看一场sex show,却依然在红灯区的Sex Museum里怀着“科学的态度”和“批判的精神”与友人一起对人的本能“指指点点”,对镜头里的模特“评头论足”。面不改色,神色自若。

然后好不容易待到夜色能掩盖住人们躁动的欲望,终于在一家“咖啡店”里买了盒昂贵的大麻叶子尝了鲜。又刚刚好在吧台找到一个绝佳的座位,能够透过窗子看到巷子对面橱窗里出来营业的性感姑娘。大麻的味道很特别,比起在杜塞尔多夫抽到的水烟(SHISHA),更让人有种飘飘欲仙感,不愧是历来的麻醉剂。当地把吸食叶子的地方叫做“coffee shop”,一到晚上总是“人满为患”。除了当地人和第一次来的亚洲面孔,更有从欧盟各地跑来消遣的青年。比酒精更令人穷奢极欲,比香烟更让其醉生梦死——也不知道是该用来形容大麻,还是站街女。



“自行车王国”


然而阿姆斯特丹并非充满下流、没有底线。这些开放和自在,来得正直,来得坦荡,和其他各种元素一同交织构成了无与伦比的奇妙风情。比如说自行车,荷兰被称作“自行车王国”,骑着自行车和有轨电车赛跑的尼德兰小哥是比运河桥上锦簇的花团还要好看的风景。比如街头艺术,阿姆斯特丹王宫前的广场上,吹泡泡的人、打扮成铠甲铜像战士的人、演木偶剧的人相互衬托又各不打扰。又比如啤酒,荷兰人民对于啤酒和足球的热情,一点也不逊色于德意志和英格兰。再比如博物馆,大航海时代的历史带着丰厚的战利品成就了这个弹丸之地好几百年来的骄傲与自信。

也许阿姆斯特丹这个名字,本身就是至上的大麻。

在梵高博物馆里的自画像前,我几乎要爱上这个地方。转眼想到画家一生的执念却在法国南部的小镇上——对阿尔勒的好奇于是越发浓烈了起来。



    III. 绻颈的天鹅


在德国的几天是一部“确认认知”和“颠覆认知”的自我斗争史。我从芬兰先来到杜塞尔多夫和朋友见面,转而又去了荷兰,再从阿姆斯特丹飞去了慕尼黑,最后又回到杜塞,在北威和巴伐利亚看到了一样又不一样的德国。

说起日耳曼民族,大多数人的印象一定是严谨,是勤劳,也是沉闷,是无趣;说起日耳曼民族的食物,大部分人首先想到的一定是啤酒,是面包,是烤肠,是肉;说起日耳曼民族的地名,立马浮出脑海的则一定是慕尼黑,是科隆,是法兰克福,是斯图加特。



München 慕尼黑


这些形容对了一小半,却错了一大半。慕尼黑人喝着啤酒吃着烤肠配土豆——还有拜仁独有的十分好吃的烤猪肘子——和其他地区的人“老死不相往来”的精神,倒是很典型的球迷形象。我到德国的第一天,恰逢本季德甲开赛,莱茵河边大大小小的半敞式酒馆里坐满了群情激昂的男女老少。朋友的德国男友,更因为讨厌拜仁更讨厌拜仁慕尼黑队,三十年来竟然一次都没有去过巴伐利亚州,甚至谈之色变。

而如果说荷兰有一百种芝士,那德意志也确实就有一千种面包。大大小小的面包店和种类繁多的面包在橱窗里摆得琳瑯满目,如同咖喱之于印度朋友,更如同辣椒之于我这个湖湘百姓。

然而也只能到此为止。

毕竟令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接下来在德国——连带着在它的小老弟奥地利——奔跑赶车却不断被延误的噩梦。在留学生——甚至当地人——之中有一个被默许的、不成文的共识:“十分钟以内的晚点不算晚点”。作为第一次来德的外国人,我也切身体会到了其中的深意。基本上除了地铁——因为班次多——我在德国搭乘所有的铁路交通,都没有准时过。最后一天从慕尼黑回到杜塞的故事更是可歌可泣。

那天是个周日,暂且认为“周日没有快车是因为要保证铁路职员的休息”的猜想符合逻辑,我们比正常多花了4个小时、一共耗费7个多钟头终于到达了杜塞火车站——还延误了四十多分钟。过道对面座位的一位阿姨,错以为周日的车也是快车而向检票员询问声讨,检票员也只能安慰她说“不如看看莱茵河沿岸的风景吧”。

后来我们从杜塞火车站准备乘直达快线回朋友家,又遇到铁路临时故障,不得不在中途还要乘坐巴士。于是在九月初已经有些微凉的深夜十点,我和朋友提着两箱行李,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小站,和几百来号人一起等待了将近一个小时的迟迟不来的公交车。等到她男友又在下巴士的地方接上我们再开车折腾到家,已经过了十二点。朋友说正常的快车只需要不到半小时,那一刻我对于德国的守时印象也瞬间和那多耗掉的两个多小时时光一起碎裂在了寒风里。



Nymphenburger 宁芬堡


但也理所当然——恰好赶上的杜塞当地的Heimat Festival和巴伐利亚的自然人文依然令人难忘。前者是德国版本的日本夏日祭,后者则描绘出一段民治时代看不见的传奇。巴伐利亚王室的历史和人物关系错综复杂,从宁芬堡到新天鹅堡,现如今都成了拜仁州最令游人向往的去处。尤其是路德维希二世与瓦格纳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隐晦,更是被津津乐道、更令人倍感唏嘘的密语。

关于那些建筑是如何的金碧辉煌,只需要想象国王们拿着金银钱财往死里砸的样子,在此不再赘述。总之你很难想象朴素死板的德国人造出了如此极尽奢华的宫殿,却不得不承认那绻颈的天鹅低头吟唱的是一场最绮丽的瑰梦。



Königssee 国王湖


以至于我后来在国王湖里的船上,看着周身似玉般碧绿的湖水和人迹罕至的空寂峡谷,竟说不出到底是城堡里那支对于爱和极乐的颂歌、还是如同幻景的修行仙境更让人不愿醒来。

不过第二天,当我在宝马世界第一次知道BMW的全称直译是“拜仁发动机厂”时,德意志又回到了在我脑海里最初的质朴模样。



    IV. 台风


欧洲没有台风。

可是日本有。而且正好刮在了我返程的日子,活生生将关西吹成一部史诗级灾难片的片场。机场关停,航班被全部停运,铁道也几近瘫痪。

于是当我从杜塞前往名古屋时,在赫尔辛基转机登机前十分钟临时接到了航班取消的消息,不得不又在赫尔辛基滞留了一夜。当时飞往大阪和名古屋的两趟航班的人基本上都已经安检、出境,又不得不重新入境改退签。队伍排了起码有两三百米。

我等了将近三个小时才拿到新登机牌和酒店餐食安排,离开的时候后边还有百来号人。航空公司最后给的方案是:改签第二天的航班并且安排酒店,包含当天晚餐和翌日早餐,另外补偿一张17欧的代金券,用于第二天的午餐,可以在机场的餐厅和超市使用。对于部分不得不改签东京或其他目的地的旅客,事后给予新干线车费的报销。

当晚机场附近的酒店挤满了这两趟航班的旅客,酒店甚至不得不专门提供自助餐。这其中有一大波是组团来旅游的日本大学生,倒是相互安慰、不觉寂寞;也有一家人出来旅行的,爸爸用憋脚的英语跟前台交流,到最后也还是没有讲清楚。

由于托运行李统一被安置在机场保管,当天晚上我还不得不只背个书包入住了酒店。没有换洗衣物,没有洗漱用具,没有护肤品化妆品。一夜下来有点理解在沙漠里待上三天的心情。

个中苦涩,一言难尽。

值得一提的是,因为不得不重新入境,边检小哥只好又给我销了出境章,并且万千叮嘱我只能再多待一天——在这一点上日本人倒是不怕,手持日本护照有恃无恐。于是最后我的护照上只有一个入境章,却盖了两个出境章,倒成了这趟旅程最后、最别致的纪念品。


八月底九月初的欧洲早就褪去炎热。

而待我从北欧一路南去,又最终克服这场台风终于回到日本时,不想已错过了平成时代最后一个夏天的落幕。



“从北欧一路南去”

 

二○一八年十月十八日

于名古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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